今年奶奶和我们一起过年,也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和我们一起过年。
和煦的阳光冲破了阳台的阻碍,在卧室的床上洒下了一大片的光影,温馨的小房间随之变得暖洋洋的,偶尔还有院落里孩童嬉笑的声音传入耳中。随着农历新年的到来,年味也在这座小小的县城中蔓延开来,街道上肉眼可见的拥挤,商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树上高高挂起的彩灯和鲜红的灯笼都在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一切看似美好和谐的氛围下,我的心头却藏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自从进入腊月以来,我每天都在家里陪伴奶奶,但终究还是存在两代之间的隔阂,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频繁,奶奶觉得小小的楼房似乎天然有一种禁闭感,从阳台走到厨房、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还是不如在村里一个人来得自在。可我们又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独自留在村里呢?在年迈的奶奶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来源于早逝的丈夫,来源于面对死亡的恐惧,更来源于对她倾注一生心血的儿孙的担忧。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刚听到奶奶确诊晚期肺癌时的心情,只是在每一次奶奶急促的呼吸声和连续的咳嗽声透过我的门缝响起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微微抽痛起来,一种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舍不得我的奶奶———一位养育了五个孩子、十二个孙子的伟大的女性。奶奶十六岁就嫁给了爷爷,十八岁就孕育了第一个孩子,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奶奶一边照顾五个孩子一边支撑着这个家庭。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集体时期,爷爷是村里的村长,村长就是一个大家长,我们家二十多口人住在村里的一个大院,村里来办事的、路过的、来借住的,都聚集在爷爷家窄窄的一间窑洞里,吃的喝的都需要奶奶置办,一边是人情,一边是家事,奶奶的生活并不容易,一米五的小小身体里是一颗强大的心脏。在我眼里,她是一位可敬的女性。
到日子稍微好起来之后,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结婚生子,孙子孙女的啼哭声回荡在窑洞里的时候,奶奶似乎终于可以轻松几年了,这时,爷爷去世了。一生相守的丈夫仅在65岁就撒手人寰,奶奶哭得不省人事,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奶奶擦去眼角的泪水,一个人在村子里坚强地活着,看着孙子、重孙子一个一个地长大成人,奶奶解开了心结,过得倒还算快活,在村里发展了一批打牌的牌友,没事就凑到一起打牌聊天,孩子孙子们都很孝顺,日子如流水般在奶奶斑白的发丝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可平静的日子又被大爷突如其来的生病打破了,大爷脑出血住进了医院,花了上百万治疗也只能终身在轮椅上度过,奶奶整日以泪洗面,忧心忡忡。与此同时,奶奶的肺也每况愈下,最终确诊为肺癌。出诊断结果的那天,全家人都很默契地和奶奶说只是小毛病,休息休息就好了,可是奶奶怎会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看着一起打牌的牌友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人世,奶奶也心知肚明她即将面临的是死亡,但奶奶比我想得要乐观多了。在我们面前,她从来都是慈爱地笑着。她还是很爱打牌,别人已经出了的牌她记得清清楚楚,赢了牌后也会像小孩一样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个冬天,奶奶过得还算安稳,我们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我为奶奶洗了澡。过年要干干净净地过,可是奶奶佝偻着的腰早已经弯不下来,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浴室一角,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我走进浴室开始帮奶奶洗澡。长到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洗澡,但我很快就克服了这种不适感,因为这是我最亲爱的奶奶。在洗澡的整个过程中,奶奶的手始终紧搂着我的腰间,像一个顽皮的小孩紧抓着母亲的衣袖,我用搓澡巾一次又一次的擦去奶奶身上的灰尘,好像这么一擦,奶奶这么多年来的劳累也随之消逝了,所有的离别也随着哗啦啦的流水而不复存在了。好像这样,奶奶就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永远呵护着她最小的孙女了。洗完澡回到房间,泪水早已浸湿了我的眼眶,是不安,更是痛苦。
我不知道奶奶还能陪伴我多久,但无论如何,她都会永远在我心中,陪我走过每一程山水,因为我们之间的爱永远存在,永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