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掠过宿舍的玻璃窗,檐角残冰折射出细碎的银光。我蹲在薄荷绿的行李箱前翻找春装,一件樱花粉毛衣倏然滑落,抖开满室暖香。指尖触到袖口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寒假时,母亲在沙发那头织毛衣,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屋里洁白的墙上,毛线团滚进茶几底下,惊醒了蜷睡着的橘猫。
那时的小橘猫总裹着毛线的温度,同样氤氲着温度的是我家的厨房。记忆里的厨房永远浸在暖黄色光晕里,高三晚自习归来的每个夜晚,推开门便撞见母亲系着雾蓝围裙守在小砂锅前。汤勺搅动时,枸杞在鸡汤里浮沉如星子,油花在瓷碗边沿凝成金环。她耳后的碎发被蒸汽洇成深栗色,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比晚自习教室窗外凝结的霜花更晶莹。
宿舍衣柜深处埋着褪色的时光。靛青帆布包里起球的姜黄围巾,是母亲织给我的大学入学礼。寒假过后她站在月台上,围巾穗子被秋风吹得很凌乱,好脾气的母亲这次却固执地要等列车完全消失在地平线才肯离去;米白色大衣口袋里收着她写的便签,圆珠笔迹晕染成淡蓝云絮:“窗台的茉莉开了,给你晾了茉莉花蜜”。最底下压着件烟灰针织衫,腋下补着歪扭的浅咖色补丁———大二流感肆虐时,她连夜坐高铁送来的温暖还带着火车站台霜雪的潮气。那天她发梢沾着北方的雪粒,保温桶里的姜撞奶却滚烫如故,白瓷勺搅动时眼前缓缓泛起绸缎般的光泽。
今年元旦,她突然出现在校门口。靛紫羽绒服上落满星子般的雪粒,怀里抱着保温袋,蒸腾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钻。“你爸非说速冻汤圆没灵魂”,她鼻尖冻得通红,却笑着掏出青花瓷碗。黑芝麻馅在糯米皮里流淌成银河,我们坐在校门口小店里分食,窗上的冰花折射着彩虹,恍惚回到六岁那个停电的冬夜,她用手电筒在天花板照出跳动的光斑,说那是星星来屋里避雪。
春天的快递站也总飘着母亲的色彩。签收单上熟悉的字迹牵引着包裹:鹅黄芒果切成花瓣状躺在保鲜盒里,碧绿香椿芽裹着晨露封在真空袋中,连夏威夷果都是剥好壳的象牙白果仁。每次拆开这些跨越千里的春天,都恍惚能看见她凌晨伏案分装食材的身影———老花镜滑到鼻尖,台灯在霜发间镀上银边,保鲜膜裹住的何止是食物,分明是母亲掐着时令从光阴里抢来的疼爱。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三月的风裹着初生的柳絮扑进窗棂。我轻轻抚平行李箱中的樱花粉毛衣,将母亲寄来的茉莉照片夹进日记本。毛线针在画面里投下温柔的斜影,浅驼色线球静静蹲守时光,恍然惊觉:原来母亲早已把所有的春天都织进了针脚,那些或明或暗的色彩,正穿过二十年的光阴经纬,在这个湿润的傍晚,为我缝制出抵御世间寒凉的永恒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