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浓盐重

时间:2025-06-11     来源:文学院     作者:张欣茹    查看:11   

木质的时间飘落,夏天藏起了来日方长。父亲的皱纹不能细数,如落日的光和低垂的夕阳。每当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或是茶壶里升起袅袅白烟,我就能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那里忙碌———那是一个厨师最熟悉的战场,也是一个父亲最温柔的舞台。

父亲是个厨师,在家里做饭却比在饭店还要认真。他的那套刀具用了十几年,刀柄都被磨得发亮。每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时,就能听见厨房里传来有节奏的“咚咚”声———那是父亲在切菜。他的刀工极好,土豆丝能切得细如发丝,萝卜片薄得能透光。我常趴在厨房门口看他忙碌的背影,宽厚的肩膀随着切菜的动作微微耸动,围裙带子在身后系成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尝尝咸淡。”父亲总会这样叫我。我跑过去,他就用筷子夹起一块刚出锅的菜,小心翼翼地吹凉了才递到我嘴边。那一刻,他的眼神专注而期待,仿佛我的一句评价比米其林星级还要重要。

父亲喝茶极浓。他那只用了多年的紫砂壶内壁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茶垢,褐色的痕迹像是岁月刻下的印记。他说这样的壶泡出来的茶才有味道,我却不以为然,总觉得那不过是积习难改罢了。每次泡茶,我都要先烧一壶滚水,烫过茶具,然后抓一大把茶叶投入壶中。茶叶与壶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父亲听见这声音就会从灶台前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茶叶放多了。”我常常这样说。

“不多,正好。”父亲总是这样回答。

热水冲下去的那一刻,茶香便迫不及待地溢出来,与饭菜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厨房。父亲深吸一口气,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他喝茶时总是先抿一小口,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下,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好像这一口茶能洗去他一整天的疲惫。

记得初中迷上做饭时,周末父亲总把厨房让给我折腾。案板上歪扭的土豆块、灶台溅满的油渍、散落的菜叶,都在他布满老茧的大手下神奇复原。那次炸辣椒油,我手忙脚乱引发小火,火焰窜起的瞬间,父亲已从容关火、盖锅,动作一气呵成。“我第一次差点烧了厨房”,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重新倒油示范:油温七成热,辣椒分三次下。红亮的辣椒油最终出锅时,父亲被辣得嘴唇发红却夸“火候正好”。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他教给我的不仅是厨艺,更是面对失误时的从容———那双总能化混乱为有序的大手,永远会在最需要的时刻稳稳接住我的慌乱。

高三那年,每个晚自习回家的深夜,厨房的灯总是亮着。父亲会准备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旁边照例摆着他的紫砂壶。我狼吞虎咽时,他就坐在对面静静地喝茶,偶尔问一句“够不够咸”,然后看着我摇头就起身去拿酱油。我们没有说太多话,但那一碗面、一杯茶里的温暖,比任何鼓励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父亲有个习惯,总要把第一泡茶倒掉。“这叫洗茶,”他认真地解释,“把灰尘和杂质都洗去。”我笑他讲究,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继承了这个习惯。现在想来,父亲对我的爱何尝不是这样?他总是默默过滤掉生活中的苦涩,把最温润的部分留给我。就像他做的菜,永远记得我不爱吃姜,总会细心地把姜切成大片,方便我挑出来。

如今在宿舍里,我也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每次往杯子里放茶叶时,总会不自觉地多抓一把,然后想起父亲说的“不多,正好”。有时和室友们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父亲亲手做的辣椒酱,他们赞不绝口时,我总会骄傲地说:“这是我爸做的。”隔着电话,我能听见他那边炒菜的“滋滋”声和茶壶咕嘟咕嘟的声响,仿佛我们仍在同一个厨房里,共享着同一缕烟火气。

茶越泡越淡,父爱却越久越浓;菜会变凉,但记忆中的味道永远温热。在这个父亲节,我想对那个不擅表达的男人说:爸,我长大了,以后换我给您泡茶、做饭。茶叶,我会放得刚刚好;盐,我也会记得您口味重。您教给我的,不仅是舌尖上的味道,更是生活中最朴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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