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立冬伊始,朔风渐起,万物敛藏。这既是四季轮回的休止符,也是岁月沉淀的新起点。时节流转间,藏着生活的智慧:此时宜养精蓄锐,为来年的萌发积蓄力量;亦宜放缓脚步,在落叶与初霜中感受时光的静美。愿我们在这个冷暖交替里,寻得属于自己的从容与安稳。
冬抵达的请柬
文学院 刘若晴
不知何时起,一夜北风紧。夜晚的被窝初躺下时总是冰凉,母亲打来电话叮嘱一定添衣。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凉意,寒气层层地漫上来,敛去了草木的生机,也凝固了流水的欢歌。四季更迭,阴阳消长,一道朝光下闪烁的浓霜,预告着一场严冬的正式登场。
北风呼呼地吟唱起来,像是天地古老的号角。若愿在清晨走入这角声的旋律,便会发现旋律拂过的万物都褪尽了铅华:田野、枝头、远山,皆被一派疏朗的静寂笼罩,既肃穆庄严,又空旷清明。夜晚的露水在彻骨的寒意中凝结成霜,为枯黄的草地披上素洁的银纱,令残留的红叶镶上剔透的冰粒。此情此景,正是节气冬至的序章。冬至,一候蚯蚓结;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动。此刻,土中的蚯蚓仍蜷缩身体;林间的麋鹿角开始蜕旧生新;深井下的泉水悄然涌动,暗蓄暖流。
相传掌管阴阳的羲和,驾着龙车行至最南端,于此日将白昼缩至最短,让黑夜漫至最长。自此,阴气盛极而衰,阳气悄然萌动。如此蕴含着古老智慧的传说,更显冬至的深邃与转折。传说中的缩短与漫长是神话的叙述,但实际上,冬至是地球运行的必然。在二十四节气的循环中,冬至,是冬天庄严的顶点,是春日生机的序曲。
雪是冬抵达的请柬。它以一种纯粹而宏大的方式,向我们宣告:冬天,已真正叩响门扉。春天的讯息,在遥远的路上。
冬至,是阴与阳的转折,是终结与起始的交汇。雪是物候箴言,是一句静待春归的暗语,是自古传承的天地智慧结晶。在这个时节,夜里的“冬至宿寒轻”,不仅仅是气温的感受,更是心境上的体悟。冰封为了解冻,等待终将迎来复苏。杜甫在《小至》中写道:“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白居易的《冬至夜》亦云:“三峡南宾城最远,一年冬至夜偏长。”随着冬至的到来,寒冷将一步步深入,而那份属于冬夜的沉静与思索,也愈发深邃。窗外世界枝桠分明,褪去所有伪装,展现其最本质的线条与风骨,这份萧瑟如同一场庄严的仪式,使人沉静观照。
然而,冬至也并非只有肃杀与寂寥。气温固然在降低,而人情却在此刻加热。冬至是一个温暖心灵的时节,一个休养生息的时刻。冬至日,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升起温热的白气,饺子或汤圆的香味交织着欢声笑语,温暖了每一张期盼的面容。这份温暖,驱散了冬夜的严寒,联结了彼此的心灵,这是对生活的虔诚敬意,一份对人间烟火的眷恋。民间素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人们以食物慰藉身心,用陪伴抵御风寒。当碗中热汤的暖意顺喉而下,它不仅热了人的肺腑,也安了人的神魂。
光阴渐深,天地冬至,二十四节气中运行至最深的转折点已经到来。万象更新,且随着冬的指引,用耳再一次聆听冰下的涌动,用心再一次感受夜的漫长,静候下一轮生命的勃发。
立冬藏暖
文学院 张雪
冬日里的寒,是从清早的晨光里凝结而成的。
昨日还单衣薄衫,今日便已裹上厚重的棉外套。当清风用纤细的指尖,在湖面圈画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白杨树的叶子也终于松开了手,从树枝上盘旋而下。可那姿态不是凋零,而更像是奔赴,在赴一个等待了多年的季节里的约定。
秋的斑斓尚未完全退场,冬的素笺便已悄然展开。济南的寒风扑在脸上,不再像故乡那样温柔,反倒是带了一层陌生的硬度。像是一把开刃的玉尺,悄悄丈量着季节的深浅。独自在外求学的我恍然间惊觉,立冬,转眼就到了。
蓦然间,我的脑海中映出那间灯火温存的厨房:剁肉馅的“梆梆”声,开水沸腾的“嘟嘟”声,还有母亲忙碌的身影和脸上和蔼的笑意。那时的我,总爱坐在一旁,看着母亲灵巧的双手包出一个又一个圆润饱满的饺子。偶尔心血来潮挽起袖子加入,结果弄巧成拙,包得饺子不仅歪歪扭扭,还总是“破肚漏馅”。这时候,常常需要母亲来“补救”,她嘴上嗔怪着我“笨手笨脚”,可嘴角却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窗外是渐浓的寒意与风声,窗内却是馅料的鲜香与氤氲的水汽,指尖流动着无需言传的温情。那时的我觉得,我包进饺子里的不只是肉馅,还有满室亲情、欢声笑声,以及对抗漫漫冬日的所有暖意。
忽然,一股疾风吹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今年立冬,吃不到母亲包的饺子了。想到这里,心头不觉涌上几分黯然。望着远处簌簌飘落的落叶,我拢了拢衣领,加快脚步,走进了温暖的食堂。
热气在我的镜片上凝结成水雾,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我摘下眼镜用纸巾擦净,重新戴上时,食堂的热闹才清晰地映入眼帘:氤氲的热气裹着肉香、菜香扑面而来,三五成群的学生围在窗口前说说笑笑。我绕了一圈,心里总想着家乡立冬的饺子,面对这形形色色的吃食,竟全然没了胃口。
“姑娘,吃饺子不?”一声亲切的轻唤叫住了我。我顿住脚步,在一个窗口前停了下来。面前的阿姨正熟练地包着饺子,脸上笑容未减。
“马上立冬了,姑娘,立冬要吃饺子暖身子呀!”阿姨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了看我,“这里有猪肉白菜馅的,还有羊肉胡萝卜馅的,都是刚调好的馅,新鲜着呢!”
心头猛地一震,母亲的身影瞬间浮现在眼前。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来一份猪肉白菜的,谢谢阿姨!”阿姨应着,转身就往沸水里下饺子。白胖的饺子在锅里翻腾,像一群要争先恐后浮出水面的小元宝。
瓷碗递到手里时暖得烫人,热气裹着熟悉的鲜香钻进鼻腔。我咬下一口,馅料的咸鲜恰到好处,肉香味与白菜的清甜混在一起,我竟然在这其中尝出了家乡的味道。一瞬间,心头的乌云尽数消散,方才所有的遗憾与落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抚平。
走出食堂时,风似乎小了些,落叶依旧飘零,可我的心里却暖烘烘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母亲的消息弹了出来:“快立冬了,要吃些暖的,不要生病。”没有感叹号,平静得像是一句温润的偈语。我嘴角擎着笑意,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又敲:“妈,我今天吃饺子了,和你包的一样好吃。”再次抬起头时,阳光好像更明媚了些,像是能驱散冬日里的所有严寒。
任凭窗外寒风起,我自心中有圆融。在这冬日的寒冽中,我撞见了人间最纯粹的温情与本真。我知道,寒潮终将退去,而无论我身在何方,总会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为我而沸腾,为我守住心底那片永不冷却的温暖。
渡我过冬
文学院 张欣茹
立冬的暮色来得格外早,不过下午五点多,教室的窗玻璃上已经映出温暖的灯光。我放下笔,看着窗外———济大的梧桐叶正一片片飘落,铺成金黄色的地毯。这已是我在济南的第二个立冬,可记忆总是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两年前,拉回那个被寒气包裹却始终熨烫着内心的冬天。
那年高三,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初,老家的寒气就已能穿透厚厚的墙壁,教室里的暖气总是若有若无。我的心情如同那个季节的天气,阴沉而压抑。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像过山车般起伏,最拿手的数学竟在一次重要考试中跌破了及格线。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窗外光秃的树枝在风中颤抖:“你不是这个水平,到底怎么了?”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无言以对。
前途仿佛被浓雾笼罩,我看不清任何方向。更让人煎熬的是,学校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放假了,那种被囚禁在题海里的感觉,让原本就浮躁的心更加焦灼。立冬那天下午,天色灰蒙蒙的,我独自站在教学楼的连廊上,手指触碰水泥栏杆,刺骨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想念家的温暖。
教学楼一楼的公共电话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轮到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插入电话卡,按下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每一声都敲打在我心上。
“喂?”妈妈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熟悉的家乡口音,那么近,又那么远。
“妈,今天立冬。”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知道知道,正想你呢。”妈妈的声音立刻明亮起来,“吃饺子了吗?立冬不吃饺子,一整个冬天耳朵都要冻掉的。”
我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没,学校食堂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不是责备,而是满满的心疼:“这么冷的天,你衣服够不够?那件蓝色的厚羽绒服穿上了吗?可别为了好看就不要温度啊。”
就是这句话,这句每个冬天她都会反复叮嘱的话,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我努力控制着呼吸,却控制不住涌上心头的酸楚。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永远不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关心你冷不冷。
“穿着呢。”我哑着声音回答,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你爸刚才还念叨,说要是能给你送点饺子去就好了。你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儿,我今天特意多包了些,冻在冰箱里了,等你回来煮给你吃。”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听着妈妈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爸爸的腰疼好多了,巷口那家早餐店还开着,老板娘还问起我怎么好久没去了……这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在那个寒冷的立冬傍晚,成了照进我灰暗生活的一束光。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妈妈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不管怎么样,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累了就回来,妈妈给你包饺子吃。”
那一刻,所有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拼命点头,尽管知道她看不见。挂了电话后,我在电话亭旁站了很久,任凭泪水肆意流淌。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理解、被接纳的释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不为别的,就为不辜负电话那头那份毫无保留的爱。
那个立冬之后,我依然会为成绩起伏而焦虑,依然会在做不出的数学题前抓狂,但心底始终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每当我感到疲惫不堪时,就会想起妈妈的话,想起那些冻在冰箱里等着我回去的饺子。它们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让我在无数个寒冷的清晨能够毅然离开温暖的被窝,在无数个困倦的夜晚能够强打精神继续刷题。
如今,我坐在济大宽敞的图书馆里,窗外是济南立冬的景色。两年过去了,那个高三立冬的每一个细节依然清晰如昨———电话听筒传来的温度,妈妈声音里的关切,还有我挂掉电话后暗下的决心。
人生的奇妙之处或许就在于此。那些当时觉得艰难无比、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时刻,回过头看,反而成了记忆中最温暖、最有力量的片段。就像那个立冬,寒冷是真的,迷茫是真的,但妈妈通过电话线传递过来的爱,更是真真切切,足以穿越时空,至今仍在温暖着我。
我合上笔记本,收拾好书包走出图书馆。济大的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说笑着走过,有人裹紧了围巾,有人对着手心哈气。我想起妈妈今早发来的微信:“立冬了,记得吃饺子,别冻着耳朵。”
两年了,立冬的饺子我始终没有缺席。无论是在学校食堂,还是在校外的小餐馆,我都会认真地吃上一份饺子。而每一次,当热乎乎的饺子下肚,那股暖意总会从胃里慢慢扩散到全身,最后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那种感觉,就像两年前一样———一直熨烫到心里,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