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第一弹闹钟叮叮响起,一个扑腾,我就从床上弹起来了。我知道,就算闲散着干完所有的洗漱工作,离早八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今天不一样,我在昨晚就预定下来了今日早饭,当捧着满怀的期待去吃最心仪的食物,就连前去食堂的步伐都是轻巧的,我又怎会在意这早起的十几分钟呢?对待美食,可要留予丰沛的时间以享受。
我应该是早餐大队中的第一批了,一进八食大门,只见肉夹馍窗口处仅有两三个做好的完成品。它们乖巧地被斜放在台面上,油光锃锃,昭告着自己的美味与新鲜。
窗台后的阿姨仍在做着组装工作:首先拿着夹子,把一大块已卤好的,“Duang-Duang”Q弹着的肥瘦肉从高压锅中夹出,让它在案板上着落。接着,阿姨先把整块肉闲置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处理起肉夹馍的主役之一:馍。像是被程序设计好了时间,油饼恰好在此刻准备就绪:另一个窗口的小哥用窄长的夹子,把贴在烤炉内侧的油饼一个接一个地找出来,炉中的最后一个饼子直接被递交到了离阿姨最近的地方。油饼从他们二人手中周转的时间只有分毫几秒,阿姨已经换上了新的工具———切馍专用的小刀。虽然在我看来,那小刀和平日使用的水果刀并无二致,但在阿姨手里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她一手托着饼子底部,用虎口卡住不让其掉落,另一只手拿起小刀,正对被烤得起酥的弧形边缘,一刀切下,没有分毫向左或向右的偏离,正好在饼子侧面的中心处停下了。再被迅速地抽出时,刀面上携带出了几片馍里因过于酥脆而被碰掉的饼渣,那馍更是调皮地弹了弹上下两瓣半片分离半片相连的饼皮,在刀抽出的瞬间,形成了一个钝角的开口,如若期待着往它大张的嘴巴里填入什么更美味的东西。
油饼处理完毕,这场双主角故事中的另一位闪亮登场。被搁在案板上的大块卤肉虽然被冷落了片刻,但在接触到刀尖的瞬间又活跃起来:它太弹了,弹到若是切肉之外的另一只手不扶着边缘,或是压在刀上的力量少了一些,就会在案板上跳起舞来,而不会任刀锋一刀两断。但娴熟如阿姨,与这不听话的肉打着从白天到黑夜的照面,下一刻就把另一只手压在了刀背上,这下,那一大块“Duang”肉只能任君宰割了。手起刀落间,案板其上已经由一整大块变成红烧肉大小,但若想变至入口即化还有不少的距离。于是阿姨又装备上了新的武器———天啊,这些装备简直如哆啦A梦的口袋,层出不穷———双刀。她原本扶着刀背的另一只手持上新的一把刀,双手并用在案板上沿垂直方向上下剁着,速度极快,我几乎分不清哪只才是她原本的惯用手。“双刀流”总是“唯快不破”的证言人,那些本不小的肉块顷刻间已成细细长长的肉碎,一眼望去,卤肉褐色的、被卤汁浸染的外表已经藏进大堆的肉馅中,浅色偏白的肉心反客为主显露出来。
这些肉碎已经被切至无法很好用筷子夹起的宽细了,显然,成为馍的内里才是它的最佳归宿。使用过手中菜刀的刀刃、刀背后,阿姨可没忘记遗漏下的刀面的作用,她改为侧拿菜刀的手势,像使用铲子般,让大致呈矩形的刀面从案板上捞起大量肉碎。但不止肉碎,卤汁因为重力作用顺着刀面滴落了些许,以褐色油痕的形式散发着无言的诱惑。一整面刀面的肉,就着卤汁被塞进切好的饼皮中,阿姨掐着馍的手用力一夹,另一只手就顺利把刀抽出,不过这下,刀面其上可就如卸完货的行李,空空如也了,它们全被送进了馍儿的大肚里。
空口就馍吃肉难免油腻,在又处理好几个成品后,阿姨继续给这些准备就绪的馍儿进行最后的点缀:填上青椒。是了,当感到油腻的唇齿触上未经任何调味的生青椒,腻感便得到了很好的中和,反倒呈现出一种清爽的后调。至此,一个真正的八食肉夹馍才算完成。
我又怎能继续忍耐心中的期待呢?快速付完账落座,在把包装的塑料袋褪至能让我下口高度的几秒内,嘴巴几乎封锁不住口腔中的唾液,要沿着唇边飞流直下了,幸好在这一窘态发生前,我咬到了今天的第一口肉夹馍。
绕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让人兴奋,得偿所愿带来的幸福却能让胸腔中的愉悦,以指数线条爆炸性增长。满满的肉汁在我口中爆开,咸香咸香,给我历经一晚沉睡的味蕾以当头一棒。我的牙齿像是接收到了来自舌苔的美味信号,迅速反应,但那些肉太细、太碎,咀嚼不到三、四口,多汁的肉碎就成了一抿即化的半流状物,顺着我的喉管直入嗷嗷待哺的胃。咳咳,但略显坚硬的饼皮显然被我忽略了,半卡在喉咙里,我连忙又咬了第二口将其咽下。这一口,让没有那么急迫的我,感知到肉之外另一主角馍的魅力了。与肉的柔软不同,皮是硬的,但足够脆,因而会立刻爆开成饼渣在口中分散开来,刮蹭着我的口腔内壁,用微疼的感觉刺激其下的神经。尚裹着肉的那部分更显美妙,饼与肉、渣与汁,随着咀嚼在我唇齿间融合、发酵,同时给予我酥脆的和柔软的两种巨大的刺激。我终于明白,为何“外酥里嫩”会是农耕民族的中国人对面食的最高评价。
“喀嚓”“喀嚓”,是饼皮被咬碎的清脆声响,混合了多汁肉馅后,随着牙齿的咀嚼和舌头的搅动,在我口中愈发混沌不清了。但这一清一混,反而组成了一支美妙的交响乐,以我口腔的每一处空间为舞台,以爽口提神的青椒为高潮,赶在早八之前尽情演奏着。
我又怎能提不起精神呢?一馍下肚,极度喜悦的情绪直冲我的大脑,再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流向我的四肢百骸,比任何高因咖啡都来得有效。美味不只是对饥渴味蕾的安抚,更是情绪的传递。这小小的馍宛若燃料在我的胃里燃烧起来,消化间,奔赴早八的我,内生了无穷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