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济南时,是九月的清晨。火车刚驶进市区,便看见新室友在群里说:“出了车站别着急打车,先去尝口路边的甜沫。”后来我才知道,这碗飘着花生碎与粉条的咸粥,是济南给我的第一份温柔———像它的泉水,不张扬,却暖得熨帖,这也悄悄埋下了我对这座城的向往。
从我的学校去趵突泉,每次去都要在公交站等那辆熟悉的K101路。站牌旁的法桐树长得茂密,夏天能遮出大片阴凉,我常攥着公交卡站在树荫下,听着报站器里“K101路即将到站”的提示音,心里便多了几分期待。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变换:从学校附近热闹的小吃街,烤冷面的香气还黏在车窗上,到经十路上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流云;再到泉城广场旁挂着红灯笼的老巷,青砖墙上爬着的爬山虎在风里晃。有时遇上早高峰,公交会在泉城路堵上一会儿,我便趴在窗上看路边的梧桐叶,春天是嫩黄的新绿,裹着一层细绒毛;秋天是透亮的金黄,叶脉像画上去的细线,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倒让这五十分钟的路程,多了几分不慌不忙的惬意。有次雨天坐公交,车窗起雾后,我正用指尖胡乱擦着,前排阿姨忽然递来一包纸巾:“姑娘,擦干净看外面,雨天趵突泉的水更旺,溅起的水花可好看了。”她说话时带着济南话特有的温软,让湿冷的雨天都多了几分暖意。
到趵突泉站时,刚下公交就能闻见淡淡的清甜味,混着路边槐树的清香。沿着共青团路往里走,老槐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隙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路过起凤桥八号时,总忍不住停下脚步:墙根下的黑虎泉支流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几位老奶奶提着塑料桶排队接水,桶沿挂着的搪瓷缸子碰在一起,叮当作响。有次我学着她们的样子,用掌心掬起一捧水,凉丝丝的触感从指缝溜过,带着淡淡的甜,比超市里的矿泉水多了几分烟火气。室友说这水是“济南的家底”,我望着老奶奶们笑着往家走的背影,忽然懂了:泉水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是淌在济南人生活里的血脉,哪怕要坐五十分钟 K101路来赴这场约,也觉得值得。
上课的日子里,虽不能常去泉边,却总在不经意间与济南的温柔撞个满怀。食堂里的大叔会笑着问:“小姑娘,油旋要甜口还是咸口”,给我递餐时还多夹一块小咸菜;校门口卖水果的阿姨知道我爱吃冬枣,每次都会多塞两颗,说:“这枣甜,跟咱济南的泉水一样。”就连晚课后回宿舍,路过操场旁的小河时,都能看见月光洒在水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银———原来济南的“泉意”,不止在趵突泉的三股水间,也藏在这些细碎的日常里。
最难忘的是深秋的大明湖。我特意早起,又坐了五十分钟K101路去湖边。岸边的柳树还留着半树绿,柳叶落在湖面上,被风吹着打旋。远处的超然楼亮着暖黄的灯,倒映在水里,像给湖面系了条金色的腰带。穿汉服的姑娘们举着团扇在楼前拍照,风吹起她们的裙摆时,落在肩头的柳叶跟着晃,美得像幅流动的画。卖风筝的大爷推着小车走过,吆喝着“放个风筝,沾沾大明湖的灵气”,声音裹在风里,飘得很远。我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揣在兜里暖手,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落叶飘进水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游船马达声,忽然想起刚来时的局促———第一次在食堂点“油旋”时念错了名字,脸涨得通红;第一次坐K101路去趵突泉时坐反了方向,直到司机师傅提醒才慌忙下车;第一次迷路时被卖煎饼的大爷热情地指路,还附赠了一句“姑娘别急,济南的路看着绕,走熟了都是家”。那些细碎的瞬间,像泉水里的水泡,一个个攒起来,就成了我对济南的牵挂。
现在我总爱跟家里人说:“济南的泉水是活的。”它淌在早市的豆腐脑里,泡着夏夜的茉莉花茶,也映着早起跑步看到的晨光。那五十分钟的K101路路程,早已不是距离,而是我与这座城相处的专属时光。我不再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因为济南用它的温柔,把我的求学岁月,酿成了像泉水一样清甜的记忆。或许未来毕业离开,我会想念趵突泉的三股水,想念K101路公交窗外的风景,更想念的,是这座城里藏在烟火气里的善意。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亲近从不是“近在咫尺”,而是哪怕要坐五十分钟公交,也愿意为一捧泉水、一口热栗子奔赴,这份心甘情愿,就是济南教给我的温柔,也是它给每个在这里停留的人,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