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此生守此诚

时间:2025-10-29     来源:文学院     作者:令文博    查看:165   

北京的夏超乎我想象的热。

而我与这座城相遇,便是在这样一个略显狼狈的季节。太阳悬在当空,将被环形路与摩天大楼层层包围起来的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烤炉,我在这烤炉里,跟着人群缓缓步入紫禁城的正门,手中捏着皱巴巴的门票,头顶蒸腾起屡屡白烟。

门洞深幽,我看见两侧有民国风格的壁灯。

这份深幽走尽了,蓦地,太和门以它那宏伟的姿态闯进我的眼睛。那一刻我被大片金黄的琉璃瓦,明丽繁复的画梁,深沉厚重的血色宫墙吸引,仿佛已融了进去,忘记了帝都的炎夏,连头顶的白烟都顿时肃敬起来。

直到宫中穿过百年的风,吹过我出了汗的背颈,微凉地,将我拽回。

我踏上不平整的砖石,每一个坑坳都是历史的印记,我的心也如这地面一样不平。

当我带着难以平复的心情,转过了金碧辉煌的太和殿,看到其他宫室上都蒙着一层历史的尘埃时,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像太和殿那些上了百岁的人们也是需要有人维护,才能光彩照人、花颜永驻的。

游人如织,赞叹声、讲解声、评论声、相机快门声交杂在一起,也算人声鼎沸了。但当你推开西三所小院的门,院中绿植葱郁,御猫眯着眼晒着太阳,只听得到风吹绿叶的声音。走进屋子,屋内的师傅们正做着手头的活,这活于他们而言再寻常不过,而我们看着,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钟表室里,王津师傅与他的徒弟正修复一件清朝皇帝收藏的大型钟表,成百上千个微小的零件,有的只有几毫米的直径,他们一点点琢磨,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修复一座钟表。摹画组更是经历波折,一幅《清明上河图》前后打磨了十四年。装裱组的活半分也马虎不得,那一寸寸揭画心的功夫,同一个姿势在那里一站就是几十年。时间在这里好似不存在了,或者说时间换了一种计量方式,不再通过秒、分、时、日、月、年表达出来,而是以千年起计,人生百年在其间不过一瞬。然而,这一瞬却以另一种方式趋近永恒。

小院里的人大概也从不以大师自居,尽管他们已是国内顶级文物修复师。之所以称他们为“师傅”,是因这里有尊师重道的传统,技艺以师徒相授的形式代代传承。师傅说文物修复是一种修行,入行头三年先磨性子,用细小的零件磨你的性子,用磨刀刮纸磨你的性子,磨墨也是磨你的性子。磨墨是一件小事,却是对韧性与巧劲的磨练,你既不可用力过猛,也不可用力太轻,一遍一遍地研磨,用一种令人着迷的专注与恒心,像极了禅师悟道,充满了肃穆感。屋中虽没有佛像,但他们有信仰。

于是我忽然之间明白了,我心里一直激荡不平的竞为何物。是震撼,是敬畏,是与之宏大相比的微茫之感;是神往之,心弛之,是血脉中传承的文化基因相通共鸣之感:是谁其守之,正在吾辈,是使之愈加恢宏壮丽,永远矗立的使命之感!

记得有人曾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过往的人只能看到烟。从前是如此,这团火在我心中孤独地烧着。可现在不是了。博物馆不再是“冷宫”,文物与古建不再是极端少数爱好者的属性。有时故宫办展,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以至于每天院门一开,观众狂奔赛跑至殿内看展,成为老故宫的新景观。

我想,这团火一旦烧起来便不会灭;我想,通向未来的路已就此展开,我将走向我的远方;我想,即便白发苍苍,满面皱纹,回顾时也不后悔少年时只因一场短暂的相逢,并决定为之倾尽余生。

我想,如西三所里的老师傅们那样,择一事,终一生,真是炫酷极了。

愿以此身,此生,守此城,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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