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早,风就带股硬气,卷着落叶在校园里横冲直撞,刮得人脸颊发紧。
八食堂旁通向地下超市的楼梯间,往年该飘着暖香的转角,如今只剩空荡荡的台阶,冷风顺着敞开的楼道口往里灌,硬生生把记忆里的甜香都吹散了———烤地瓜的摊子悄没声地不见了。
大一大二时,那个黑沉沉的铁皮桶,像个敦实的老伙计,稳稳蹲在楼梯间的角落。楼梯间的墙壁带着常年的潮气,却被炭火熏出了一片暖黄的印记,橘红色的火光从桶壁的细缝里钻出来,映在斑驳的墙面上,也映在往来学子的鞋尖上。卖地瓜的大爷裹着件旧军大衣,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双手拢在袖筒里,就着楼梯间的阴影半坐着,偶尔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在桶里轻轻拨弄几下,地瓜们便在炭火中慢悠悠地翻个身,发出细微的“咕噜”声,混着楼梯间往来的脚步声,格外安稳。
地瓜是寻常的地瓜,带着泥土的气息,经了炭火的慢烤,就渐渐褪去了生涩。外皮烤得焦黑发脆,裂开一道道深纹,像老者脸上的皱纹,藏着岁月的温情。甜汁从裂缝里渗出来,落在炭火上,“滋啦”一声,冒起一缕带着焦香的白烟。那香气不张扬,却顺着楼梯间的气流往上飘,漫过食堂的玻璃窗,围着刚下课的学子打转,勾得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哪怕正赶着去地下超市,也总要拐进楼梯间望一眼,闻一闻,浑身都暖了大半。
从前路过,总有人裹着厚厚的围巾,双手揣在口袋里,顺着楼梯往下走,远远望见那团暖光,便径直拐过去。掀开八食堂地下超市入口处的绵门帘,像是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
不用多言,大爷早已掀开桶盖,一股热气“腾”地涌出来,带着焦糖的甜香,把楼梯间的潮气都驱散了几分。他伸手在桶里扒拉几下,指尖在滚烫的桶沿上轻轻磕了磕,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地瓜,外皮烫手,捏起来微微发软,显然是烤得透透的。用牛皮纸简单一包,递过来时,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人的手心,带着炭火的余温,暖得人心里一热。
揣着烤地瓜的日子多好啊。要么先揣在怀里,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顺着衣襟一点点渗进身体,冻僵的手指渐渐舒展,连带着赶课的匆忙也淡了几分;要么忍不住,就着楼梯间的台阶坐下,迫不及待地剥开焦脆的外皮,金黄的果肉冒着腾腾热气,绵密得像蒸软的糯米,中间嵌着一汪琥珀色的糖心,颤巍巍的,轻轻咬下一口,甜汁在舌尖化开,不齁不腻,带着炭火特有的烟火气,熨帖得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偶尔有三五成群的学子,挤在楼梯间的转角,手里捧着烤地瓜,呵着白气,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有人被烫得直跺脚,脚后跟磕着台阶“咚咚”响,却舍不得松口;以前雪下得大的时候,楼梯间的台阶的台面上都是潮湿的水汽,大爷会找块旧纸板铺在地上,防止人滑倒,自己缩在大衣里,偶尔哼几句不成调的老歌,有人踩着积雪下来,笑着劝他早些回去,他总摆摆手:“你们上课辛苦,来个热乎的,暖暖身子。”
可如今,地下超市的入口被围挡板挡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装修声,风依旧刮着,顺着楼梯间往里灌,却再没有那股暖香顶回来。路过时,总忍不住多望几眼,仿佛下一秒,那个黑铁皮桶就会重新蹲在那里,大爷依旧裹着军大衣,掀开桶盖,冒出腾腾的热气,把楼道里的寒气都熏得暖起来。
这烤地瓜,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吃食,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复杂的工序,可它在寒冬里递来的暖意,是多少精致点心都替代不了的。它藏着学子们的欢笑与疲惫,藏着同窗间的情谊,也藏着陌生人的善意,是这校园里最真切的慰藉。
风更冷了,裹紧围巾往前走,鼻腔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大概是少了那缕顺着楼梯间飘来的甜香,少了揣在怀里的暖炉,少了寒冬里那份不期而遇的温柔。没了楼梯间转角的烤地瓜香,终究是缺了一角,空落落的,让人心里也跟着怅惘起来,总觉得这冬天,比往年要冷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