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录中抵达

时间:2025-11-26     来源:文学院     作者:张欣茹    查看:99   

成为一名“学生记者”的第一个秋天,我领到了一张绿色的校园记者证。它安静地躺在我手心,没有想象中那种“无冕之王”的重量,反倒像一枚过于朴素的标签。我曾以为,记者的“在路上”,是奔赴国际会议的恢弘,是穿越战火硝烟的壮烈;而我的“在路上”,却只是从宿舍匆匆赶往教学楼,在和老师约好的有限时间里,问一些预设好的问题。

这种落差,曾让我在无数个深夜对着空白文档失语。直到那个微凉的傍晚,我接到任务,去采访一位即将离任的宿舍保洁员董阿姨。

她是我在无数个“路上”早已熟悉的身影———清晨,她擦拭着宿舍长廊,消毒水的气息在晨光中弥漫;深夜,她弯腰收拾着楼道里的外卖餐盒,背影被声控灯拉得很长。三年来,我与她在水房、在楼道擦肩而过上百次,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她。这一次,我不能再做路人,我必须走上前,以一个“记者”的身份。

我的采访提纲写得工整而笨拙:“您的工作中最难忘的事?”“觉得辛苦吗?”“对同学们有什么寄语?”———全是些悬浮在半空的问题。在宿舍楼地下那间堆满拖把和扫帚的工具间里,董阿姨坐在我对面,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她的回答也如预想般“正确”而简短。

采访眼看就要在一种礼貌而干瘪的气氛中结束。我合上笔记本,几乎是出于一种放弃式的松弛,随口问了一句:“阿姨,那您……最喜欢咱们宿舍楼哪个角落?”

这个问题,不在提纲上。

董阿姨愣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像被一阵暖风熨开,露出了整个下午最生动、最柔软的神情。“是二楼那个朝南的废弃房间,”她说,“每天清早我去收拾东西,太阳正好从那边升起来。有个考研的姑娘,坐在二楼的楼梯口,总是在背书。有时候她背英语,有时候背政治,我听着她从大二背到了大四。”

她顿了顿,眼里泛起温柔的光:“前几天她跟我说,阿姨,我考上了。那一刻啊,我觉得那个房间特别亮堂,好像我的孩子出息了一样。”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内心的寂静湖面,漾开层层涟漪。我忽然想起,大一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也常在教学楼的楼道里晨读。总有一位爷爷在擦拭窗台,偶尔我们会相视一笑,却从未交谈。原来,我那些焦虑的踱步、喃喃的背诵,都曾被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见证着。那一刻,我手中这枚绿色的记者证,仿佛第一次有了温度。它不再是身份的标签,而是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通往一个平凡灵魂内部风景的门。

我终于明白,记者真正的“在路上”,并非地理意义上的迁徙,而是一种心灵的跋涉。是从万千次浮光掠影的“经过”,沉潜为一次全神贯注的“抵达”。它要求我,不仅要走向一个人,更要走进他的故事里,去触摸那用生命体温煨热的细节。

我无法在宏大的叙事里挥斥方遒,我的战场,是这方寸之间的校园;我的使命,是打捞那些即将沉没于时间洪流的微光与尘埃。我用稚嫩的笔,记下保洁员阿姨守望的朝阳。每一次记录,都像在时间的河床上轻轻放下一枚石子。我并不知道,这些石子最终会垒成什么。或许,它们什么也垒不成。但它们真实地存在过,对抗着遗忘,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此刻,我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屏幕的光映着我年轻而略显疲惫的脸。窗外,是济南大学沉静的夜色,董阿姨应该刚刚结束晚班的打扫,推着她的清洁车消失在宿舍楼拐角。而二楼水房的窗台上,还留着她白天擦拭过的痕迹,明早又将映照新的朝阳。

我终于懂得了鲁迅先生那句“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的深意。这并非一种救世主般的悲悯,而是一名记录者的天职与宿命。它意味着,我必须将我的听觉,调频至远方的哭泣与欢笑;必须将我的触觉,延伸至每一个平凡生命的颤栗。

记者,永远在路上。这条路,通往每一扇需要被擦亮的窗,每一颗需要被倾听的心。而我,愿永远行走在这条路上,做一个忠诚的擦窗人———擦去浮尘,让更多光亮照进来;俯身倾听,让那些沉默的声音被听见。以笔为志,与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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