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流瓦

时间:2025-11-05     来源: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     作者:杨晨曦    查看:166   

月亮是懂得跋涉的,它从唐诗的韵脚里启程,涉过宋词的婉约,穿过无数个离人的梦境,今夜,它来到我这间小小的宿舍,清清冷冷地铺在书桌上,像一封来自远古的、无声的信笺。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试图以人间的斑斓,掩盖天穹的孤寂。可这一缕月光,却固执地、温柔地穿透了这一切,不偏不倚,落在我心上最柔软的那一处。

那一片清光泼了满室,凉沁沁的。举头望去,我竟有些怔住了。那轮满月,不像平日所见那般清寒孤峭地悬着;它仿佛离人间极近,近得能看清那上面朦胧的、如水墨氤氲开的影迹。光也不是那种刺眼的银亮,而是一种温润的、饱满的、牛乳般的月白,将对面宿舍楼灰扑扑的水泥墙面,都敷上了一层柔和如细缎的光泽。古人说“桂华流瓦”,大抵便是眼前这般景象了。那光,不是照下来的,而是流下来的,是淌下来的,无声无息,却又浩浩汤汤,要将这秋夜的一切都浸透、融化在它温柔的怀抱里。

这丰腴的、带着一丝暖意的月光,与我书页间那些古老的月色,是何其不同。空气里,浮动着室友家乡寄来的桂花糕的甜香,丝丝缕缕,与这月光缠绕在一起,竟酿成了一种可以呼吸的、名唤“团圆”的气息。我拈起一块桌上摆着的、刚从食堂买来的广式月饼,金黄油亮的表皮,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我小口地尝着,莲蓉的甜软与蛋黄的咸香在舌尖缓缓融化,这是一种标准的、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好味道。可我的思绪,却像被这月光牵引着,飘飘忽忽地,飞越了千山万水,落回了故乡老家的那张八仙桌上。

那张桌子,是暗红色的,漆面已有些斑驳。每年中秋,它便是家里最隆重的舞台。母亲是这舞台的总导演。几日之前,她便开始忙碌了。自己熬的猪油,雪白细腻;新炒的面粉,麦香扑鼻;还有那馅料,是顶顶要紧的———饱满的红枣去了核,在铁锅里慢慢熬成深红色的、晶莹的枣泥;或是将花生、芝麻、核桃仁在热锅里焙得焦香,然后用擀面杖一下一下地碾碎,那香气,是能霸道地占领整个屋子的。我最喜欢的,便是守在母亲身边,看她做月饼。她的手指灵巧得像在跳舞,一捏,一揉,一按,一个圆滚滚的面团便成了。然后,她拿起那个祖传的、梨木雕花的月饼模子,将那面团郑重地放进去,用手掌压实,再在桌沿上“咔哒”一磕,一个带着如意花纹、中心点着红点的月饼,便带着一种朴拙而庄严的美,诞生了。那时的月光,还未升起,可厨房里氤氲的热气与香气,还有母亲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已然为我心中的那轮月亮,镀上了一层最温暖的金边。

月亮升起来时,父亲是不多话的。他只会默默地沏一壶浓茶,给我倒上一杯兑了的白开水。我们就这样坐着,他不问我的学业,我不说他的辛劳。月光透过老槐树繁密的枝叶,筛下碎银般的光斑,在他微驼的脊背上轻轻晃动。他偶尔会指着月亮,说些“月到中秋分外明”的老话,或是告诉我,那阴影是吴刚在砍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他的话语,像他这个人一样,朴实,甚至有些笨拙,却和着那月光,一丝一丝地织入了我的年岁。

古人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从前只觉得是诗人的浪漫,今夜方才懂得,这原是世间最朴素、也最深沉的情谊。我们无法抗拒离别,无法时时相伴,但这天地间,终究有那么一轮公平的明月,在这一刻,将我的目光,母亲的目光,和父亲的话语,于九万里的高空之上,悄然连接。这月光,便成了最温柔的信使。它携着我唇齿间莲蓉的甜,送往故乡;也必将携着故乡院子里枣泥的香,回馈于我。在这一来一往之间,那蚀骨的思念,竟被冲淡了,化作了一种充盈于天地间的、温润的慰藉。

这满月,终将走向亏缺,但我知道,那清辉本身,是不会消减的。它只是隐入黑暗,等待着下一次的圆满。今夜,这桂华流瓦的静美一刻,这跨越千年的“神遇”,已在我心田注满了一泓清泉。往后的路,纵有崎岖,这泉水的粼粼波光,也将永远映照在前行的途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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