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重阳上午回了奶奶家。小区里的桂花正盛,香气幽幽地浮在风里。我刚按响门铃,就听见门内传来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咔嗒”一声开了———奶奶扶着门框,身子微微倚着,像是等了很久。灰底绣小菊花的家居服穿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捏着刚织了半截的浅灰色毛线袜。“听你妈说你今早出发,”她声音带着些许喘,笑意却从眼角的皱纹里漫出来,“我七点就把粥热上了。”她侧身让我进门,动作有些迟缓,玄关柜上摆着我爱吃的豆沙包,还微微温着。
客厅的纱帘滤进一层柔光,落在她常坐的藤沙发旁。小茶几上摆得满当当的:洗好的冬枣盛在白瓷盘里,菊花茶在杯中浮着瓣儿,还有我上次随口提过的柠檬片,装在小玻璃罐中,盖子没拧紧。奶奶颤巍巍地拉我坐下,手心的温度干燥而温暖。她慢慢转身,去电视柜抽屉里摸索,取出一个铁盒子———不是旧物,是今年的饼干盒,里面装满剥好的杏仁和核桃。“知道你嫌麻烦……”她声音轻轻的,“前几天看电视,就慢慢剥了点。”她捏起一颗杏仁,手有些抖,却稳稳地递到我嘴边。
厨房飘来炖肉的香气。我探头看去,砂锅在灶上咕嘟咕嘟地轻响,萝卜和排骨煨在一起,炖得烂烂的。“你爸昨天来说……你爱吃软烂的,”奶奶跟在我身后,步子缓而轻,“我早上就炖上了。”她掀开锅盖,手颤着,却小心地用筷子戳了戳排骨,“烂了,入味了。”又舀一小勺汤,轻轻吹了吹,才递到唇边尝了尝咸淡。灶台擦得干净,消毒柜亮着灯,碗筷都已温好。
吃饭时,她没有多夹,只慢慢把两块炖得透亮的萝卜放进我碗里,自己也小口吃着。桌上除了排骨,还有清炒的西兰花、凉拌的海带丝,都是她一早扶着推车去小区超市挑的。蘸料也依着我的口味———少盐,多醋,滴几滴香油。吃到一半,她缓缓起身,步子有些不稳地走进卧室,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个浅粉色信封,不是旧式的红纸包,是文具店新买的,里面两张百元纸币叠得方正。“重阳的‘顺心事’,”她轻声说,手微微发颤地推过来,“你拿去,买杯甜的喝。”我要推,她却轻轻按住我的手背,“我够用……你别操心。”
午后阳光更暖了。我们挪到阳台,她织袜子,我理毛线。阳台晾着刚洗的床单,洗衣液的淡香微微飘着。她织几针就抬头和我说话,讲重阳茶话会上唱了段老歌,得了保温杯;讲楼下张奶奶约她去看软底鞋,想给我也买一双;讲我送的智能音箱好用,每天听新闻,偶尔也听着曲子动动身子。“你别总惦记我,”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笑意,“现在缴费都方便……你爸每周也来。”她低头看看手里的毛线袜,笑得温温的。
天色渐渐暗了,我该走了。奶奶扶着墙慢慢走去玄关,拎出个帆布包———是我去年给她买的,耐用。里面装着保鲜盒装的排骨,还有两盒豆沙包。“热三分钟就能吃……比外面买的方便。”她没送下楼,只倚在门框上,手微微挥着,“路上小心……下周要变天,记得加衣服。”我点头应着,她又轻声补了一句:“有空就来,不用等过节……我这儿总给你留着吃的。”
我提着包下楼,走出单元门,回头望。奶奶还在窗口望着,银白的头发在暮色里像一团柔软的云。她举起那织了一半的袜子,朝我轻轻晃了晃。
包里的排骨还温着,嘴里枣香未散。忽然觉得,这重阳的暖,从来不是刻意的安排———是她记得的豆沙包,是她慢慢炖软的排骨,是轻轻塞进手里的信封,是那句“不用等过节”的念叨。没有隆重,没有渲染,就是这样淡淡的、颤巍巍的陪伴,让这个重阳,暖得如此真实、如此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