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访趵突泉

时间:2025-11-12     来源:文学院     作者:沈慧敏    查看:163   

晨雾还未揉散时,我踩着青石板路走进趵突泉公园。露水凝在垂柳的嫩芽上,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打湿了鞋面,也惊起满园的寂静。连空气里都裹着淡淡的水汽,吸进肺里是沁凉的,像含了片刚从泉边采来的薄荷。循着隐约的水声往里走,绕过那方刻着“趵突泉”三字的青灰石碑,那汪让老舍先生惦念了半生的泉水,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底。

泉池是老青石砌的,四四方方,边角被千年泉水浸得透出温润的光,像一方被岁月磨透的砚台。水面泛着极淡的蓝,不是天空的澄澈,是浸了泉脉灵气的清透,连池底游弋的红鲤都像裹了层柔光,尾鳍划过水面时,漾开的涟漪能数清每一道水纹,慢悠悠地荡到池边,又轻轻弹回来,像怕碰碎了这汪“静”。

最动人的还是池中央那三股水。老舍说它“永远那么纯洁,永远那么活泼,永远那么鲜明”,此刻亲眼见了,才知文字里藏不住的鲜活。第一股最是劲挺,像个攒足了力气的孩童,猛地从池底蹿起,水花能高过水面半尺,水珠在空中散成细碎的银星,又簌簌落回池中,溅在观泉人的衣襟上,凉丝丝的,带着泉水特有的清冽气。第二股稍显温婉,水柱不高,却稳稳压住了节奏,像位从容的老者,不急不缓地吐纳着千年光阴,水珠落在水面时,声音是“嘀嗒”的,轻得像是担心怕惊扰了池底沉眠的往事。第三股最是灵动,时而高些,时而低些,偶尔还会和旁边的水花撞在一起,迸出更细的水珠,风过时,竟能闻见一股淡甜———是泉水浸润了池边水草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悄悄钻进鼻腔。

池边的观澜亭里,几位老人围着石桌喝茶。粗陶杯子里泡的是本地绿茶,茶水倒出来时,热气袅袅升起,和泉眼的水雾缠在一起,模糊了老人鬓角的白霜。一位穿灰布衫的老人指着泉眼笑:“你看这水,旱年不枯,涝年不溢,我活了八十岁,就没见它变过样。”话里的亲昵,像是在说一位打小相伴的老友。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俯身用手接了些泉水———指尖刚触到水面,一股凉意便顺着指缝往心里钻,洗去了一路的燥热。水很软,不像自来水那样带点涩,含在嘴里抿一抿,竟有淡淡的回甘,难怪古人要称它“天下第一泉”,这滋味里,藏着别处寻不到的清润。

泉池周围的景致也透着股雅。西侧的李清照纪念堂里,竹影婆娑,堂前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泉水润过的风一吹,便轻轻打着旋儿,像是在念诵堂里“常记溪亭日暮”的词句。东侧的万竹园里,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旁,藏着几眼小泉,水从石缝里渗出来,顺着青苔滑进小池,声音细得像蚕吃桑叶,不仔细听,竟会被竹林里的鸟鸣盖过去。偶尔有阳光从竹叶缝里漏下来,落在水面上,碎成点点金斑,晃得人眼生暖。

待日头升高,晨雾散尽,泉边的人渐渐多了。有举着相机的游人,对着三股水不停按下快门,想把这鲜活定格;有牵着孩子的母亲,蹲在池边教孩子数红鲤,孩子的笑声和泉水的叮咚混在一起,脆生生的;还有穿汉服的姑娘,站在垂柳下,让同伴拍下她与泉水的合影,衣袂飘飘间,倒像是从千年前的词里走出来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像是被这泉水的灵气染了———毕竟,能亲眼看见一汪活了千年的泉水,仍在执着地往上冒,本身就是件让人心里发暖的事。

离开时,我又回头望了眼那三股水。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三股水柱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三颗跳动的心脏,守着这座城的根脉。忽然想起方才那位老人的话:这泉水哪是水啊,是济南的魂!是啊,千年来,它见过李清照在这里临泉填词,见过老舍在这里凭栏凝望,见过无数人来此寻一份清冽与安宁。它不声不响,却用一汪碧水,把济南的温柔与坚韧,都藏进了这咕嘟咕嘟的水声里,藏进了每一滴溅起的水珠里。

走出公园时,鞋面上的露水早已干透,但指尖似乎还留着泉水的凉意。那股清冽,像一枚小小的印章,轻轻盖在了我的记忆里,提醒着我:在济南的深处,有一汪泉水,正永远鲜活地,守着岁月悠长,守着一城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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