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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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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待雪时

时间:2025-12-03     来源:文学院     作者:沈慧敏    查看:75   

清晨推窗,冷风裹着细密的水雾扑上面颊,鼻尖泛起清冽的微凉。晾衣绳上的衬衫被吹得簌簌作响,却少了往日肆意的翻飞———风里多了几分冬日的沉静,仿佛祖母捻棉线时放缓的指尖,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墙根那株月季仍擎着最后一朵蓓蕾,花瓣边缘泛着浅褐的斑痕,倒比盛放时多了几分倔强的美。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几点面粉:“霜降过了三候,该把腌菜缸搬进来了,小雪就快到了。”

那口粗陶腌菜缸是祖母的老伙计,缸沿有道浅浅的裂纹,藏着半个世纪的烟火气。我与母亲合力搬动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缸壁,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祖母也是这样蹲在廊下,将晒得半蔫的芥菜逐片码进缸里。她总说:“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每片菜叶都要理得齐整,撒盐时手腕匀称地起伏,像在完成一场郑重的仪式。“菜要腌透才香,就像日子要熬够了才暖。”祖母的白发被风吹得轻扬,粗瓷碗里的盐粒在晨光中闪烁,宛如散落的星子。

去年祖母回了乡下,腌菜的活计便落在母亲的肩头。她学着祖母的模样,将芥菜叶一片片理顺,指尖捏着盐罐的姿势略显生疏,偶尔有盐粒洒在缸外。我蹲在一旁捡拾,发现缸底沉着几片干枯的桂花———定是秋日晒桂花时不小心落进去的。母亲笑着“留着吧,说不定腌菜里能浸出点甜香。”阳光透过廊下的葡萄架,在缸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风轻轻摇曳,恍若祖母摇着蒲扇时,扇面上晃动的碎花。

午后,我往窗台摆放玻璃罐,这是每年小雪前必做的功课。罐中要装入晒干的橘皮、八角与桂皮,密封后存至年关,炖肉时丢一块进去,满屋便氤氲着暖香。去年此时,祖母教我剥橘皮:“要顺着纹路剥,才不会破。”她布满皱纹的手指却格外灵巧,剥出的橘皮宛如完整的花朵,摊在竹筛上渐渐失水,香气却愈发醇厚。我剥坏的那几片,她也不舍得丢弃,切成细丝晒干,说泡在热茶里能驱寒气。

竹筛架在窗台边,今年的橘皮是上周剥的蜜橘,橙黄的颜色映着窗外灰蓝的天空,平添几分暖意。正摆弄着,楼下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铁皮桶里的炭火焖得正旺,甜香随风飘上来,勾得人喉咙发紧。我忆起祖母总爱在小雪前买些红薯,埋在煤炉边的灰烬中。待红薯烤得裂开外皮,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她便用筷子夹出,放在粗瓷碗里晾着。我急着品尝,总被烫得跺脚,她便笑着用蒲扇轻扇:“慢些,暖烘烘的东西,要慢慢品。”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来,云层压得极低,空气里的水汽愈发浓重,触手似蒙着层薄纱。母亲将晒好的腊肉挂在廊下,用竹篮罩住防鸟雀。腊肉是前几日腌的,暗红色的肉身裹着细密的盐粒,还带着花椒与八角的芬芳。去年挂腊肉时,祖母踮脚将肉挂在铁钩上,忽然指着远处天空:你看,云都冻住了似的,怕是要下雪了。果然,夜里细碎的雪粒敲打窗棂,像谁在轻轻翻动书页。

晚饭是白菜豆腐汤,汤色乳白,撒上一把葱花,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母亲忽然说:“你祖母来电话了,说乡下已下了小雪,菜窖里的萝卜长得正好。”我捧着汤碗,望向窗外晕黄的路灯,灯光里有细碎的光点在舞动———是雪吗?再定睛看,又不见了,只余风穿过楼道的声音,像谁在轻声絮语。

收拾完碗筷,我将祖母织的毛线毯铺在沙发上。靛蓝的底色织着细碎的梅花,是她去年冬天一针一线织就的。那时她坐在窗边,阳光为白发镀上金边,毛线针在指间翻飞,线团滚落在脚边,沾了些橘皮的清香。她嘱咐道:小雪就该穿厚些,针脚要密,才暖和。今年裹着这毯子,果然比别的更温暖,连心都跟着暖融融的。

临睡前,我又去查看廊下的腌菜缸。缸口盖着厚重的青石板,压得严严实实。竹筛里的橘皮已晒得透脆,收进玻璃罐拧紧盖子时,香气从罐口溢出,与腊肉的咸香、腌菜的醇香交织在一起,酿成独属于这个时节的芬芳。窗外的风仍在吹,却不再令人感到寒凉,反而像谁在耳畔轻语:等雪落下来,就过年了。

躺在床上,听着风穿过窗缝的细响,我忽然明白,小雪将至的暖意,从不源于炭火或厚衣,而是藏在腌菜缸的裂纹里,在橘皮的芬芳中,在祖母织就的毛线毯的针脚间,在母亲摆放玻璃罐的温柔动作里。那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如同被阳光晒透的盐粒,腌渍着平凡的日子,让每一个寒冷的时节,都充满了期待与柔情。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雪粒敲窗的簌簌声。我笑着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的毛线毯———待明日醒来,檐下该积着一层薄薄的雪了吧?而缸中的芥菜,正在黑暗中静静酝酿着醇香,就像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暖,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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